别让一片骂声淹死了她

一部大师班的电影……滑铁卢了。

豆瓣开分只有5.3分，都没及格。

导演许鞍华，六次拿下金像奖，全球首位获得威尼斯电影节终身成就奖女性。

此前她已三次拍过张爱玲作品，其中《半生缘》更成了很多“张迷”的影版白月光。

另外，该片还有摄影杜可风，配乐坂本龙一，编剧王安忆和服装和田惠美。

顶配阵容，怎么扑成这样？

第一炉香

《第一炉香》是张爱玲一部短篇小说，故事简单却余味悠长。

家道中落的上海女学生葛薇龙（马思纯 饰）到香港投靠富婆姑妈梁太太（俞飞鸿 饰）。

姑妈年轻时，因执意嫁给富豪做小，被家族唾弃；现在靠丈夫遗产奢靡度日，风评也不好。

但为了在香港安生求学，葛薇龙还是选择了投靠这个从未谋面的“亲人”。

她以为能自保清白，却被姑妈一步步诱惑，深陷声色犬马的上流生活不能自拔；

还爱上浪荡公子乔琪乔（彭于晏 饰），为了嫁给他，答应为他提供奢靡物质生活而出卖身体，成为交际花。

至此，她沦为姑妈吸引男人的诱饵，以及男友的提款机。

故事看着简单，但改编张爱玲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次改编最大的失败，就是选角。

可能是路透过于让人失望吧，正片中的马思纯和彭于晏显得好接受多了，但选角失败依然是板上钉钉的事。

原著中描绘葛薇龙的第一句话，就强调她的普通。

不过她身材单薄，性格敦厚，是一个有家教的十几岁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马思纯也单薄，也敦厚。

只不过——

是身材敦厚，人物单薄。

其实她的脸已经瘦了，但是天生的大骨架确实不适合这个角色。

镜头几次扫过她肉嘟嘟的手腕，台词说的却是初中学业，就很让人出戏。

有个情节，葛薇龙被乔琪乔养的蛇吓到，扑到他怀里。

这本是个少女展示柔弱的场景，影院里的观众却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许鞍华为什么会挑马思纯呢？

许导说，看《七月与安生》觉得她感情戏好，能把“愣住”演出来。

可马思纯演戏，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娱自乐，用作排解自身情绪。一旦角色不像她本人，她演出来就是疼痛文学那一套：

自我感动却抓马。

演的痕迹过重，导致观众也出戏。

马思纯其实演出了一半的葛薇龙：青涩。

但另一半是完全失败的：。

她的葛薇龙总是眼神闪躲，露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马思纯本人。

一开始，葛薇龙确实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但她根本不是傻白甜，对周遭有观察有思考。

她看见衣柜里大量奢华衣服，既兴奋试了起来，但很快冷静，“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

这跟长三堂子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长三堂子即高级青楼）

她打一入住，就洞察了姑妈对自己的定位——豢养的笼中鸟，吸引男人。

她早就察觉危险，但坚定表态绝不同流污：

至于我，我既睁着眼走进了着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

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

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

与此同时，葛薇龙与乔琪乔的高潮戏，马思纯更是过于宣泄情绪而演尴尬了。

乔琪乔表态“不想结婚”，马思纯为了表现葛薇龙得晴天霹雳，在几秒时间内脸部肌肉犹如火山爆发，一会儿笑一会哭，一会边笑边哭，可海棉宝宝被派大星欺负都知道瘪嘴哇。

再说彭于晏的乔琪乔。

中年彭于晏，却是演出了花花公子乔琪乔的天真、无赖和浪荡。

但和马思纯一样，还有一半的人物丢失了。

乔琪乔，父亲一夜风流后的“杂种”（原著用词），家财轮不上他，自己又骄奢淫逸，所以总显得苍白、阴郁。

很明显，黝黑腱子肉，一身正气的彭于晏让我梦回《邪不压正》。

彭于晏和马思纯一起，像教练向路人兜售“健身游泳了解一下”。

演员之间没火花，被阉割一半的葛薇龙和乔琪乔没看头，闷。

主角不成立，电影评分不及格没啥好辩驳的。

但我也不太同意把片子批得一无是处。

俞飞鸿的姑妈，就很出彩。

姑妈是个既清醒又沉沦、风韵犹存的人精。

她的出场， 书中特意用一个光亮诡异的蜘蛛胸针暗示她的毒辣。

电影中怎么展现姑妈的复杂性呢？

有个非常奇异的细节。

因为对俞飞鸿的打光暗，镜头能捕捉到她眼窝的细纹。

但你再看她的眼睛，俞飞鸿的眼神里却都是流动的风情和摸不透的心思。

几分形体再加几分神态，人物一下就立起来了。

而且俞飞鸿演的姑妈勾引葛薇龙的男同学卢兆麟（尹昉 饰 ）这段，性张力简直火山爆发。

而这里，也是这次改编我觉得出彩的地方。

张爱玲的文字，总是以第三者视角置身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性冷淡”的。

无论是乔琪乔私通葛薇龙，乔琪乔私通大丫鬟睨儿（张钧甯 饰）还是姑妈撩卢兆麟，张爱玲都一笔带过。

但许鞍华的《第一炉香》却是“性感的”。

床戏，调戏，都被补齐了。

情欲上的性感。

乔琪乔喜欢把头埋进手臂里，葛薇龙也有样学样去感受他的感受。

于是当乔琪乔爬床进屋，发现葛薇龙以自己熟悉的姿势，在蜷缩在角落。

乔琪乔很快温柔地扒开了葛薇龙的睡裙。

姑妈在床边踮起脚尖，玉腿交叠，轻轻抵住卢兆麟的腿。

紧接着，朦胧的蚊帐遮掩两个人交缠的身影，但你能听到姑妈快活的笑声。

镜头又退到门外，暗示这场床戏的隐秘，和两人关系的不伦。

你只看到白门帘摇曳，再摇曳。

这里的留白不寡味，你能想象到里头的人，大概也如这般摇曳。

镜头再进屋，鎏金般的光撒在姑妈侧卧的身体上。

睡衣也遮掩不住她的风情，但你细看——

凹凸有致的曲线后面，还多了一层裸露的“海岸线”。

这才意识到，卢兆麟一丝不挂地在躺在她身后，叠成了同一个人。

象征着方才的亲密。

还是前面的男观众，心领神会：刚刚战况一定很激烈了。

许鞍华把性感平铺给观众看，观众直观地感受到：

撩拨之间，喷出屏幕的香艳。

而色相上的性感还不仅仅有情欲上的，还有物质上的奢靡。

初来乍到，小说上就细致描绘了姑妈给葛薇龙准备的奢华服饰：

毛织品，毛茸茸得就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舞；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都电话的格局主题曲；若软的软缎，像《蓝色多瑙河》……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子，挑起伦巴舞来，一踢一踢，淅沥沙啦响。

葛薇龙一夜未合眼，才合眼就恍惚在试衣服。

而电影中就认真还原了这份抵挡不住的奢华。

情欲和物欲上的“性感”，是先让这份香艳扑面而来，让你乐于浸淫其中时。

再戳开光鲜面，露出阴暗的一幕幕。

当你以为葛薇龙和乔琪乔多少有点温存。

初夜当晚，当葛薇龙乞求“爱我吧”，乔琪乔立刻提裤子逃出了屋，却没逃出院子。

立刻咬上大丫头睨儿的耳朵，拉她进屋逗留了一整夜。

当你以为姑妈鲜肉自由时，姑妈其实受限于硕果仅存的一个老情人司徒协（范伟 饰）。为了留住他，甚至设计献上侄女。

而司徒协移情侄女葛薇龙，光明正大打进家里找侄女。

姑妈只能略带醋意地说：找哪个少奶？梁太太还是乔太太？

所有的情欲就像镜中花，全部都是虚情假意。

而奢华富贵的假象是怎么被打破的呢？

姑妈让葛薇龙管司徒协叫Uncle，所以乔琪乔听到司徒协找葛薇龙，在饭桌上即刻不悦：

他到底算哪门子Uncle？

姑妈这会儿刚吃完醋，就立刻清醒地打趣：

我们大家的Uncle。

确实，司徒协是姑侄两人的金主爸爸，而乔琪乔又靠老婆葛薇龙吃软饭，可不就是大家的Uncle嘛。

富贵，是在权钱牵绊下，用尊严和洁净换取的。

它没那么熠熠生辉。

于是，明面上的香艳和阴暗面的肮脏，形成矛盾感，直击心脏。

荒诞，就产生了。

葛薇龙和乔琪乔结婚当天，金主司徒协也来了。

他敬乔琪乔酒：对薇龙好点！

还用力拍了拍新郎。

葛薇龙自己丈夫，是个花心的混蛋。全片唯一说对她好的，竟然是不正常关系下的金主。

这是对葛薇龙的羞辱，也是她命运薄凉的具象化场景。

以性感反衬凉薄，凸显荒唐，这才是真正的看点。

可惜，某些狗血台词和“爱而不得”的垃圾营销方向，让很多人误以为这只是一个爱情故事。

在现在这个把利己当聪明，动不动就批判别人恋爱脑，劝女明星离婚的年代，葛薇龙这样为了渣男沦为交际花的故事，我们大多数观众只会怒其不争。

共情？不存在的。

可无论是片子还是原著。说它只讲爱情，格局便小了。

刚开始，葛薇龙每天除了应酬，还熬夜坚持读书。

就连丫鬟也知道，她拼死读书，出来后也只有微薄薪水，看人脸色过下半辈子。

而在姑妈的朋友里钓金龟婿？不是花花公子就是糟老头。

她清醒也清高，被乔琪乔伤害后，想过会老家。

但许鞍华加的一场戏，很细腻很准确。

坐渡轮，在船舱的下等座。

男人把她的行李挤掉，女人哄抢她的物品。

抢不走，还恶毒地咒骂。

这场戏，直接让葛薇龙转变了。

之前，她虽然明知自己不是什么前程远大的学生，没有好路可走。

但她野心不大，只想找个受教育程度一样的男同学卢兆麟一起共度余生。

现在？

情欲和物欲膨胀了她的野心。

一个上流阶层的交际花，不可能再回到下层社会。

她看似选择乔琪乔只是因为爱情。

只是这样吗？

其实她选择的，是她的人生。

她的上流社会人生。

乔琪乔的混血，在书中却被称为“杂种”，融不进中国人里，也被纯白人排挤。并不吃香， 去哪都没好路走，和葛薇龙处境其实很像。

她和他都没有选择。

搭一起，正好。

对葛薇龙来说，嫁乔琪乔既是嫁给爱情，又是实现了明面上的阶层跨越。

暗地里，出卖自己的身体，是她满足物欲唯一的选择。

在流行女性表达的年代，好像葛薇龙的故事过时了。

但即便是现在。

在情欲、物欲中的迷失的女人，难道少吗？

片中准确还原了姑母在山中的奢华白色别墅。

葛薇龙上山时，镜头俯视着，摆在她面前有两条山路。

她。

迈向了有台阶的、通向别墅的一头。

别墅很奢华，中西结合。

但张爱玲花了很多笔墨渲染这栋别墅“两头不沾”的不着调。

就像镜头多次扫过院子里的赤铜攒花的仿古宫灯。

看似古色古香，实际上却是个仿造品。

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否则和这别墅、和这灯一样——

不伦不类，拧巴，彷徨。

今日打工人：绿里骑鸡

还没看爽？来瞅瞅这几篇呗：

我们不能什么都想要